晨雾漫过矿区,恰如《庄子》所言 “野马也,尘埃也”。皮带机的履带在朝阳里拖出金红色的辙痕,与乌兰木伦河上碎银般的波光遥遥相对,倒应了王维 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” 的意境,只是将落日换作了初升的日头。
矿区的夏日总带着双重性子。正午的矸石山能烙熟面饼,地表蒸腾的热气让远处的井架微微颤动,似敦煌壁画里欲飞的飞天。而山坳里的沙棘丛却藏着清凉,野蔷薇攀着废弃铁轨盛放,花瓣上的露珠坠在锈迹里,像李贺诗中 “衰兰送客咸阳道,天若有情天亦老” 的悲怆里,忽然抽出的一抹亮色。
午后,沿河岸行走。河水裹挟着上游的泥沙,浊黄如古铜酒爵,却在拐弯处漾出碧色的深潭。有白鸥掠水而过,翅尖划开的涟漪与运煤船的尾波相叠,恍若《楚辞》里 “乘舲船余上沅” 的悠远。岸边的芦苇荡里,蚂蚱蹦跳着撞响叶片,惊起的蜻蜓群忽聚忽散,倒比秦腔的水袖更显灵动。
暮色是最妙的画师。夕阳把井架的影子拉得老长,与远方蒙古包的炊烟在天际交融,如范仲淹笔下 “千嶂里,长烟落日孤城闭” 的雄浑。夜班工人的安全帽反光渐次亮起,像缀在黑丝绒上的星子,河对岸,正透出昏黄的灯火,与矿区的探照灯隔河唱和,倒有几分 “大漠沙如雪,燕山月似钩” 的苍茫。
偶有骤雨突至,雨点砸在矿区的小区屋顶,噼啪声竟盖过了风钻的轰鸣。雨歇后,乌兰木伦河陡然涨起,卷着草屑奔涌东去,让我想起《水经注》“水流荡激,势同三峡” 的描述。此时若站在观景台,可见彩虹跨河而立,一头连着内蒙的草原,一头接着陕西的黄土高坡,倒比 “两水夹明镜,双桥落彩虹” 的江南,更多了几分粗粝的诗意。
夜深时,窗棂漏进河风,远处选煤厂的机器仍在低吟,与草丛里的虫鸣形成奇特的和声,恍惚间竟分不清是《诗经》里的 “七月流火” 更古远,还是眼前这煤炭与草木共生的夏夜更鲜活。